黄魔魔

第一次——冬日暖阳（中）

其实比较起来，李世真并不那么喜欢冬天。因为太冷。她喜欢夏天，热情，简单，直接，所有的一切都可以在太阳底下赤诚相见，没有任何的计算。当她在去回流山的路上跟徐伊景聊起来这件事情的时候，徐伊景却只是笑她。她说，季节并不会因为你喜欢或者不喜欢而有任何改变，所以，为什么要浪费感情在这样无法改变的事物上？

可是，它存在着，你就必然会对它有所判断和情感，对所有的一切抱有热情，难道不也是一种能力吗？李世真不服气地反问。

我不会对这些无关紧要的外在条件而有所在意，我在意的，只是我能感受的，和我切身相关的。比如，世真在我面前，我喜欢世真。或者，我在从事的某一项事业，我喜欢它，因为我能够改变，它能够被我操纵。就是这样简单的事情罢了。

李世真的大脑还没有从徐伊景的那句“我喜欢世真”带来的震撼里解脱出来，随即又领会出了徐伊景的话里更多层的意思。因为我在她的面前，是她可以感受到可以控制的，所以她喜欢？那如果我不在了，是不是就不喜欢了？对她来说，我是工作，还是事业，是可以掌控的一个部分，是因为我可以掌控，所以才喜欢？

她又想起了去年的圣诞节。

那时候，因为她不愿意做徐伊景安排的事情，所以徐伊景毅然决然，没有一丝留恋地选择了放弃她。

她心里有万种千种的猜测，她一向心思敏锐且敏感敏捷。而此刻她竟然有点恨自己的敏感敏锐敏捷，这让她心里本来有的那个小小的裂缝开始肆无忌惮地张扬，一点点地撕裂，几乎快要把她吞没。

而徐伊景见她不再说话，也就闭上了眼睛养神。年末这段时间，她的确是很累。

李世真也不再说话，只是拖着下巴，呆呆看着外面的雪景。

关山如铁，沉默如风。

回流山度假村是个非常安静的地方，住宿的别墅相隔很远，独立成栋，隐隐散落在浩瀚的雪景之中。坐缆车上去的时候，李世真沉闷的心情也因为这难得壮丽的雪景而有了一丝舒展。她微微侧头，看着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带着护目镜坐在自己身边的徐伊景，心里的阴霾又随着视野的不断开阔而渐渐消散。

一切都过去了，李世真。你不再是那个被放弃的棋子，你是她喜欢的人。你该对自己有自信，你是她的弱点，你是她的万能钥匙，你是她的担保。你不要忘记她曾经说过的这些话。

她在心里暗自对自己打气。

缆车刚一落地，等候多时的度假村工作人员就迎了上来，帮她们拿行李。李世真在雪地里蹦蹦跳跳，跟个没见过雪的傻孩子一样对着山谷大声喊着喂喂喂。等她回过神来，徐伊景已经在跟迎宾的客户代理谈话了。虽然她的脸隐没在高高的衣领里，可是依然能够感受到她的严谨客气与疏离。那是工作时的徐伊景，永远一丝不苟，永远不会纵情声色，永远不会有任何多余情绪的泄露。

李世真站在远处看着徐伊景，她不知道自己已经多少次这样远远看着她了。看着她高高在上，看着她的眉宇之间永远藏着淡淡的疏离和倦怠，看着她的神情中总是藏着无休无止的对胜利的渴望，看着她从来的杀伐果决坚定执着，看着她永远那样的淡然安稳。

她一直觉得自己离徐伊景很远。

就像现在，面对白雪咋咋呼呼的她，和面对代理，淡漠疏离的她。

不管她离徐伊景多近，不管她多么努力，她总是没有办法成为这样对外在没有丝毫多余情感的她。

山风没有方向，吹乱她的心。她看着徐伊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生出了难过。

也许全世界，连徐伊景都不知道，李世真这么喜欢她。

喜欢到，即使只是想到有可能会失去她的喜欢，即使只是站在远处看着，想到她们之间永远会有一条鸿沟，也会觉得悲伤肆无忌惮。

在房间稍微修整了一下，换了件衣服，徐伊景就和李世真一起来到了会议厅。对方公司的人一早就已经做好准备，看到徐伊景进来，都起身表示欢迎。徐伊景淡然从容地笑笑，在长桌的尽头坐下，点点头示意会议可以继续。

这次的合作，主要是谈海外市场的开拓。对方负责搜集国外的新锐画家，而徐伊景负责将他们进行包装，让顽石成为璞玉。而会谈的重点，就在于双方的分红形式。在对方介绍完了之后，就到徐伊景这边介绍推广方案，徐伊景打开李世真准备的文件，却突然脸色一沉。

世真，你给我的是什么？

啊？李世真迷惑地接过徐伊景手中的文件，才发现这里面竟然是一片空白。

这……李世真的大脑飞速回忆，想起这份文件是当时自己整理好之后，交给金作家打印成册，然后自己就没有再检查，便装进了徐伊景的公文包里。而自己记得，金作家好像说过，画廊的打印机出了问题，墨盒时不时会出现打印了没有颜色的情况，难道是……

可是这个关头，李世真也没有资格和权利将责任都推到金作家的身上，毕竟，金作家只是帮她做了本来就应该她来完成的工作。并且打印之后没有检查，也的确是李世真的失误。她无可辩解，只有怔怔地看着徐伊景，说了句对不起。

徐伊景没有表情，更加没有温度地深深看了李世真一眼。

世真，先出去吧。徐伊景终于还是移开了她的目光，拿起那份空白的文件，走到会场前面，对着所有人开始侃侃而谈s画廊的推广方案。她目光沉着，她举止冷静，她安稳如山，她没有一点点的慌乱。她的嘴角始终挂着淡淡的从容的笑，仿佛任何的事情都不在她的眼里。

李世真站在会场的最后，怔怔地看着徐伊景。

然后长叹一声，走了出去。

回流山很冷，她有些失魂落魄，又有些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哪里。外面安然的雪景仿佛是一种最无声的包容，让她犯下的所有过错都可以无影无踪。她的心里又升起了那些似有若无的，看不见摸不着却无处不在的恐惧。

她很害怕她再次被丢弃。

她不知不觉走了出去，冷风一吹，李世真回复了一些神志。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滑雪场。有许多人穿戴整齐，冲着前方嗷嗷叫着，就踩着滑雪板冲了出去。看起来无忧无虑，什么也不害怕。

管它的，就放纵一次，让烦恼都跟着烟消云散吧。

李世真心里这么想着，走到滑雪用具出租处，穿上了滑雪服。

回流山此刻还没有到人最多的时候，李世真对于自己的滑雪技术也很自信。因此，她一开始就全力冲刺，试图冲到所有人最前面去。而李世真刚一加速，旁边突然冲出来一个人正好挡住了李世真的路，李世真一个急刹车，脚不小心被扭到，整个人跌到了雪地里，头好像被什么东西给撞到，让她整个脑袋嗡地一声。

纯白的雪色，耀眼的日光，渐渐模糊成大团的光晕，让她的世界终于归于一片寂静。在失去意识之前，她似乎听到了一向冷静，此刻却染上了担心和慌乱的那个声音。

世真，世真。

那是徐伊景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