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你长夜永未央——4
因你长夜永未央
4
你和我的妈妈，都桃姬，曾经发生过什么。
李世真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抽离，飘荡在上空，从一切情绪中抽离开来，冷冷看着这一切。她仿佛是一个冷漠的第三者，无情无声地看着这一场闹剧。所有的一切都仿佛是设计好的老套情节，观众都还没入戏，演员就开始撕心裂肺。她看着自己红着眼狂，哑着声音，问她面前那个总是一脸冷漠的人。她花了整整十年的时间来了解她，试图看清她，在她冷漠的面具背后探究她的真心。她总觉得她对她是不一样的。她知道徐伊景是这个世界上最冷漠的战士，她不怕也从不在乎世界毁灭。然而，她在天长地久的相处中渐渐明白，刚强冷漠如徐伊景，内心也有一片无人踏足的柔软。在那个秘密盛开的地方，徐伊景可以温柔温情温和，像是这个世界上所有平凡且温柔的人那样，细腻而耐心地守护着一个存在。李世真一直认为，她就是徐伊景心里的柔软。
而现在她才发现她错了。她的的确确是徐伊景心里的柔软，然而却是因为自己的妈妈。
多讽刺。
而徐伊景就坐在她面前，双手环抱胸前，就像是她无数次经历商场的枪林弹雨的时候那样镇定自若。她微微扬起眉毛，对李世真说，怎么，终于发现了吗。
什么叫做我终于发现了吗，难道你是故意…？
是啊，你不是喜欢我吗，不是做了许久的准备，要对我下药么？徐伊景的嘴角泛起一丝淡淡的微笑，她不再继续说，只是看着李世真。李世真惊愕到说不出话来，她满心以为自己的一切布局都精妙妥当，她满心以为自己的布局足够成熟算无遗策，然而她偏偏没有算出来，自己的计划早就被知道了。
你是什么时候……
从你找金作家要你生日会上需要的酒的进货商，还找管家拿钥匙去储物间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剩下的，我只需要看看你的信用卡账单。你用的是我的副卡，不是吗？
李世真咬紧了嘴唇。
我说的不是这个，我说的是，你什么时候知道，我，我……
从你被绑架的那天，非要跟我睡一起的时候开始，我就知道了。只是我一开始以为，那只是一个小孩子一时的迷恋，你慢慢长大，总会慢慢看清楚想明白，可是没想到，你让我这么失望。
徐伊景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都坦然地看着李世真，她的眼里无风无雨，无情无惧。李世真却终于想明白了许多这些年她都想不通的事情，像是徐伊景从来不会单独见她，每次见李世真，旁边总是要有个人在，像是徐伊景总是会让她参加许多社团让她多出去走走看看，就算李世真明确表示不愿意，徐伊景也会让她去，像是徐伊景从来没有给他认真准备过什么礼物，每次都是给钱，李世真曾经暗暗埋怨过徐伊景未免太不走心，现在才知道，给钱才是她最大的走心。
因为她从头到尾都不想加深李世真对她的迷恋，她想的只是让李世真离她远一点，从自以为是的迷恋里醒过来。
我让你失望了，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我让你失望了？
徐伊景不说话。然而，她的眼神却说明了一切。
那么，我的妈妈是怎么回事？你和她当年，都有过什么？你曾经说过，你最想要救的人已经不在了，那个人，是不是她？
你在手机的短信里，都看出来些什么？
我……李世真埋着头，她该怎么说呢，她难道该说，我看出来你们当时很相爱，你很喜欢她，她也很喜欢你，最后却因为不知道什么理由而分开？她早就知道徐伊景心里曾经有过一个人，她也知道世界上最不明智的事情就是和回忆里的比较做情敌，所以她知道最聪明的办法就是对过去闭口不提。然而现在，她不仅要提，要承认，还要面对这个人就是自己早已经过世的妈妈的事实。
李世真觉得，自己没有当场崩溃，已经很是不容易。
现在徐伊景竟然还要自己当着她的面来讲她们过去的情史么。
李世真嘴角扯出一丝微笑。
不想说，还是不能说？徐伊景笑着站起来，李世真才看到，徐伊景虽然衬衫扣子扣的严丝合缝，然而在衬衫衣领的掩映下，还是可以看得到一点若有若现的红，衬衫的下摆也没有完全塞好，还有一点下摆遗留在裤子外。想到自己刚刚看到的uoe，李世真忽然发现自己做了个多么愚蠢的事情。
她自己买的药，她当然知道效果有多强烈。
你十八岁了，这些年我给你的钱，也足够让你衣食无忧过完下半辈子。现在，你可以做决定。
你要我做什么决定？
你认为呢？
李世真就算再愚蠢一万倍，她也明白了徐伊景的打算。
她是要她走。
你认为呢，你认为我会做什么决定？
徐伊景却只是露出了一个满不在乎的微笑。
她说，你的人生，我并没有预期。
不彻底搞清楚发生了什么，我是不会走的。你不要小看我的忍耐，也不要小看这么多年，我心里只想着一件事的决心。
狂风暴雨过后，李世真在一次又一次的打击下，忽然醒了过来。是啊，事情不外乎就是这样，事情还能够怎么样，最差也就是如此，真实这样赤裸，过去无可改变，她能够做什么来改变，又能够做什么来逆转时光，让一切都变得没有发生过。她做不到，所以，她更加不能够走，如果她走了，那么，就连她最渴望，最想要的东西，都会跟着变成过去。
这是徐伊景教她的，要学会止损，要学会向前看，对于已经失去的，再留恋也不要舍不得。你无法改变，只有接受，你无法改变，只有想办法让同样的事情不要再次发生。
徐伊景笑了笑。
你很像她。
李世真花了一秒钟来反应这个她是谁。
然后她明白了过来，是都桃姬。
她也是这样执着，也是这样坚持，也是这样，认定了的事情就绝对不会改变。
其实李世真想说，在她的成长中，她的母亲对她几乎没有任何的影响，在都桃姬离开的时候，她还太小，对母亲的记忆早就模糊不清。她现在之所以成长为这样，她之所以成为现在站在徐伊景面前的这个李世真，完全都是因为徐伊景。
然而她没有说。她甚至冲徐伊景点点头，然后强自撑着，离开了徐伊景的书房。在要开门的那一瞬间，李世真忽然想起了什么，转头看着徐伊景，一字一顿地说，我不会放弃你的，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我绝对不会放弃你的。
那是你的事，不需要告诉我。
李世真的脸色又白了白，她不再说话，低头走了出去。
徐家的客厅，此刻已经被整理一新，回复了以前沉静的样子，完全看不出来，这里昨天还是一个五光十色，人头攒动的地方。那一切都像是一场梦，在醒来的时候，只有满地散落的寂静。李世真走到大厅，抬头仰望在客厅正中央悬挂的大灯，她一向很喜欢这盏水晶灯，它硕大，精密，安静，浑身都是冷冽的光，像极了徐伊景。因为它是最亮的，也是最高的，它就在那里，让一切都成了它的陪衬。很多时候，徐伊景在外面应酬回家很晚，李世真就窝在沙发上，看着这盏大灯等徐伊景回家。虽然徐伊景说过她很多次，让她不要这样，可是就是在等徐伊景回家这件事情上，李世真表现的难得的执拗，非要如此不可。金作家也劝过她，说代表在外面有专人保护，并且代表是那么清醒冷静的一个人，绝对不会有事的。可是李世真摇摇头笑着说，我就是想要她知道，不管她在干什么，家里总有个人在等她。
想到这里，李世真自嘲地笑了。她一直觉得，徐伊景是担心她休息不好，所以不要她等，原来徐伊景只是不需要她等。
不需要的关心，对她来说，是负担吧。
李世真让自己陷在了沙发上，她从昨天晚上就几乎没有怎么睡，刚刚的那一场对话又花费了她太多的精力。她就像是跑了马拉松又去游了一千米，此刻终于松懈了那根紧绷的弦，才感觉到自己是那么累。铺天盖地的累，连呼吸都觉得累。她看着那盏灯，那盏灯逐渐模糊，幻化出徐伊景的脸，她看到徐伊景在一个模糊混沌的地方，穿着她从没见过的衣服，依旧是那个双臂环抱胸前的姿势，一脸不耐烦地站在一盏路灯下等着一个人。然后徐伊景笑起来，李世真从来没见徐伊景笑的这么开心过。在徐伊景的面前，出现了一个穿着运动服绑着马尾辫的女孩子，身高体型和徐伊景相仿，她仿佛是一路跑过来，跑到徐伊景面前的时候，还在微微喘着气，徐伊景笑着替她拨好耳边的头发，说不需要跑这么快，我又不会走，而那个女孩子一把勾住了徐伊景的脖子，也笑着说，但是，我不想要你等，也不想浪费我和你在一起的时间啊。徐伊景自然地搂住女孩子的腰，她们俩头对头紧紧贴着，仿佛在演一出旁若无人的偶像剧。忽然天塌地陷，徐伊景不见了，李世真看到那个女孩子一身是血趴在地上，一步步在倔强地往前面爬，她的身后，是才六岁的自己，一边哭着，一边叫着妈妈，妈妈。
李世真猛然醒了过来，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一层毛毯，然而她还是冷，一身的虚汗。
李世真想，无论如何也要弄清楚这一切，否则，这将会是自己一辈子的心魔，她将永远躲不开这个故事的纠缠。
要调查徐伊景的过去毫无疑问是困难的，因为李世真拥有的一切都是徐伊景给的。所以，想要动用徐伊景的关系网给自己服务只是痴人说梦。李世真想起自己小时候住过的地方，也许可以从当年的住户资料那里得到自己母亲的信息。庆幸的是，她住的地方仍旧没有拆迁，虽然想要翻阅过往的资料很苦难，但是幸好她有的是钱和耐心，并最终让她查到了都桃姬当年租房子的时候签的合同。在合同上，她看到了都桃姬身份证的复印件，资料被放在地下室太久，纸张已经发黄发脆，都桃姬身份证上黑白色的脸，就这么隔着十多年的光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那目光深沉安静，像是在指责她，为什么过了这么多年才来找她。
拿到了身份证号码，李世真又去了警察局，她本来就是都桃姬的女儿，在警察局上演一出孤独多年终于有了线索回来找自己的家人的深情戏码并不难，幸好都桃姬并没有用虚假证件来租房，所以都桃姬的户籍地址也很快被找到。然而，看到那个户籍地址的时候，李世真明显感觉到警察的犹豫。
甚至她自己都感觉到了莫名的压力。
都桃姬的家庭地址，是首尔有名的红灯区。那里鱼龙混杂，各色人等都有，却唯独不会有好人。
不管过去是什么，李世真都仍旧要去亲自知晓真相。因为那本来就是她的人生，她的出身。她从警察局出来，就直接去了警察查到的地址，那是首尔市中心的一个独立的街区，同市中心的繁华不同，这里终年都仿佛只有黑夜，亮着昼夜不停的长灯。不夜城的招牌放在街口，灯牌已经斑驳破旧，却还在暗暗发着微红的灯光。李世真拿着自己手里都桃姬的照片，遇到年纪比较大的人就开始询问有没有见过都桃姬，然而，没有一个人说他们认识。
李世真从下午一直找到晚上，不夜城的灯光已经点亮，这才显露出它不夜城的面貌，流动的摊贩，浓妆艳抹的女人，穿着各色各样的衣服走在路上，露着不怀好意的笑容的混混。李世真知道自己不能再在这里找下去，决定先离开。在她走到街口的时候，有一个小孩子跑到她面前，什么也不说，只是盯着她手里的照片。
李世真蹲下来，笑着问，怎么了？
小孩子不说话，只是看着李世真，李世真正想再问些什么，后脑勺却被人当头砸了一棒，登时就晕了过去。
在晕过去之前，她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一闪而过。
既然都桃姬的女儿都回来了，那我们找徐伊景算账的日子还会远吗？
她听见他们这么说着。
徐伊景，又是徐伊景。
她总是要一次又一次因为她万劫不复。
然而不管多么万劫不复，她也甘之如饴。舍了肉身，也要护她周全。
都是因为徐伊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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